上官邹琅

【瓶邪】千年之前

（又摸了一千年以前的故事和十世轮回小段子。前文：【瓶邪】农夫与蛇 【瓶邪】仙妻）

白。

铺天盖地的白。

张起灵走在雪地里，双腿已冻得麻木，只是机械地拖着自己的身体，蹒跚地挪动着。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处皮肉还是焦黑的，血迹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已经干涸了，只留下几道铁锈味的红。

眼皮越来越重，快要抬不起来了，但他知道必须在下一次天劫之前找到一个能庇佑自己的人，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天地难容。

湖心亭里，吴邪正在与人下棋。

隆冬时节，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微风一吹，吹得那人长发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像是白了头。

江南的雪站不住脚，今年的天气却不同寻常。

冬雷震震，大雪纷飞，积雪严重的地方，甚至能没过小腿。

吴邪看着眼前的残局叹了口气，直接投子认输了。

“这天气，恐怕又是有小妖渡劫了。”

“那是，哪像某些大少爷投对了胎，天生就位列仙班？”

“去你的，你不也是走捷径上来的？”

对面的解雨臣是海棠花妖，师父二月红法力高强，渡劫时全程护着他，倒也顺顺溜溜没吃什么苦。

湖上的冰还没冻实，两个人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就像两片羽毛一样，几乎没有重量，冰面丝毫没有开裂的痕迹。

行至岸边时，吴邪发现雪地里躺着一个人，身后拖着长长的一串血迹，不知道延伸到哪里。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光景，看着与常人无异，但他俩一眼就看出这是他们的同类。这小妖怪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连元神都出窍了，一条小蛇悬在半空中，和他的肉身一样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吴邪便弯腰把张起灵抱了起来，解雨臣一只手搭在吴邪胳膊上，几欲开口，但看见吴邪那双眼睛，又把话在肚子里反复斟酌，才敢说出口。

“你……不怕上面怪罪下来？”

“怕什么，你师父不也帮你走了捷径？”

“那不一样，我是花妖，天庭那帮人巴不得我早点升仙上去帮他们打理那堆烂摊子。”

“那你要我看着他自生自灭吗？”

解雨臣轻轻一笑，像是在笑他的天真。

“这世间精怪千千万，你若每个都要管，怕是人家没什么事儿，你自己先搭进去了。”

“那至少我先带他回去养伤，伤好了再想以后的事也不迟。”

“我就说你道行太浅。”解雨臣扒过张起灵身上一处焦黑的皮肉，“看见这个没，天劫，让雷劈了。我看最近那几道冬雷保不齐都是给他准备的，冬天打雷，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善茬，你……”

“行了行了，你怎么话这么多，我就把他养到醒，然后就让他走，行了吧？”

事关重大，吴邪不敢把张起灵带回家，只好带他去了一处山洞。

吴邪已是仙身，不需要进食，但张起灵修为未满，这大雪封山的，连只兔子都抓不到。

吴邪思来想去，长袖一拂，张起灵的原身就现了出来，是条黄金蟒。吴邪把他揣在怀里，需要吃饭的时候就飞到附近的城镇买一些，再带回到山洞里吃。

山洞被吴邪下了个结界，外面的妖怪进不来，张起灵的妖气也泄不出去，但这玩意遇到再厉害一点的神仙还是靠不住，保险起见，吴邪还是把张起灵带在身边，虽然这样妖气可能会被察觉，但毕竟张起灵现在身体虚弱，气息也很微弱，问题不大。

起初的几天，张起灵只是偶尔能醒来进食，然后再度昏睡过去，浑浑噩噩地过了十来天，他才完全苏醒过来。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了自己的族人和母亲。

历代族长必受涅槃锻骨般的苦楚，才能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庇佑族人。每一代的族长候选人里，死上十几个根本不算稀奇，能活下来才是罕见，而他也差点在这次天劫里殒命——只要再被击中一次，必然魂飞魄散。

再度醒来时，张起灵先是抬起胳膊看了看，完好如初，又动了动身上，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痛楚，神清气爽的。

“嘿嘿，你醒啦。”

吴邪一只手撑着下巴，跳动的火光把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张起灵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救他的高人，竟直接站起来，直直地跪了下去。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待我修成金身，张家必有重谢。”

“怎么谢啊？”吴邪赶紧去扶他，看张起灵憨厚老实的样子，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小爷我已经是仙身了，你差不多再修个……三千年，才能修出来。”

吴邪边说还边掰起手指头来，张起灵嘴笨，被他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谢这位大神，脸憋得红红的，都红到耳朵根了。吴邪看他当真的样子好玩，也没打算真的要什么谢礼，连忙找了个台阶，把手里烤的焦香的兔子肉递过去。

张起灵接过串肉的红柳木枝，肚子也在这时叫了起来，他的眼神有点躲闪，只顾闷头吃肉，看都不好意思看吴邪。

吴邪多活了这么多年，张起灵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从那血色越来越明显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只是他看错一点，张起灵害羞，不是因为他内向不爱说话。

张起灵的身体好得这么快，并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而是因为他昏迷的时候，吴邪偷偷给他渡了仙气。

说起来有点恶心，渡仙气的方法有千万种，其中最快的便是结缘，龙性本淫，但吴邪总不好意思欺负一个伤员，除了结缘外，其他方式就没那么快，但身为龙神，吴邪有一个独家秘方，那就是龙涎。

第一次做这种事，吴邪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捧着张起灵的脸，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决定，死者为大，不是，伤者为大，治病救人，义不容辞。吴邪的脸也红得发烫，跟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他看着那双嘴唇犹豫了一会，眼睛一闭，还是亲了上去。

别说这是张起灵的初吻了，不对，万一他早熟呢，先不想这个，就连吴邪自己也是头一次，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当成抢救伤患，心理障碍就减轻了不少，也不知道张起灵要是知道了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吃了他这么多口水会是什么想法，还是先不告诉他了。

虽然口口声声答应过解雨臣，醒了就把人送走，但吴邪觉得跟这小子意外投缘，这会儿又想变卦了，甚至还想再帮他一把。

说变就变，反正用的又不是小花的修为。吴邪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觉得自己真是观世音再世。

说是帮张起灵修行，但张起灵完全不知道，吴邪在偷偷给自己灌输修为，权当是自己有了新的突破，进步神速。

可惜好景不长。

他们在山洞里躲了九九八十一天，第八十二天的时候，迎来了不速之客。

“小邪。”

吴邪的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他二叔的声音。

吴二白有一面青铜古镜，可以看遍世间万物，现在正是他用那面镜子在和吴邪说话。

“出来见我。”

吴邪的后背一阵阵地冒冷汗，他那点功力都赶不上自家二叔的一根手指头，吴二白要是想看山洞里的情况，只要动动心思也是轻而易举，吴邪只交代了张起灵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去，就匆匆跑出了山洞。

张起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山洞里。

“你犯了天条，我来带你回去。”

“嘿嘿，二叔，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你大侄子一马啊……”

这招对吴二白没用，倒是对他三叔有用，但吴邪没有别的办法了，打又打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试试。

吴二白向来铁面无私，对谁都不会格外开恩。

“可以。”吴邪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跌到了谷底，“你只要把那蛇妖交上来，我便不追究你的责任。”

“那可不行！”吴邪一看瞒不过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抓我可以，抓他不行！”

“行，那你跟我走。”

吴邪自小娇生惯养，吴二白以为到了天庭受点皮肉之苦，便能让吴邪开窍，可惜他这次算错了，吴邪竟然咬着牙硬挺了下来。

这下全完了，吴二白倒不是特别担心吴邪，反而担心起自家大哥来，只好咬咬牙，再给吴邪压上一根稻草。

“就算你替他顶了罪，他也会被夺去一千年修为变成一般的畜生，你还愿意吗？”

“可以。”吴邪回答得斩钉截铁，吴二白见大势已去，只好叹了口气，带他去天庭拿降罪书。

“今，罪人吴邪，逆天而行，有辱仙规，罚褪去金身，以肉体凡胎堕入凡间，受十世轮回之苦，世世长命百岁，孤独终老，直至十世期满，或张起灵修成金身，方得归位。罚，张起灵，夺去一千年修为，世世守护吴邪，且不得逆天改命……”

“二叔，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从大殿出来后，吴邪脸上倒是平静得很，丝毫看不出慌乱的意思来。

“你说。”

“能不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好。”

毕竟吴二白是看着吴邪长大的，还不至于冷血到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更何况，一天时间也不够干什么的。

吴邪回到山洞里时，张起灵还在那等着他。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蛇在冬眠时可以一次吃够，然后几个月不吃不喝，张起灵身为妖怪自然也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身体，当时他有伤在身，这会儿完全恢复了，这些时间倒也不算什么。

他感觉吴邪看向他的目光无比复杂，但他并不知道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情绪。

沉默了半晌，吴邪从口中吐出一粒金丹来，那是他的内丹，承载着几千年的修为。张起灵自然也认得这东西，在吴邪让他把自己的内丹吃掉以后，他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了，摇摇头表示不肯吃。

吴邪扳过他的下巴，硬是把内丹给他吞了下去。

张起灵第一次感到如此慌张，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连之前躲避天劫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要跟眼前的人分开了，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便抓住了吴邪的一只袖子。

吴邪叹了口气，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张起灵就昏了过去，最后一眼，他看见吴邪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他，微微笑着，那口型像是在说“再见”。

想谢我，恐怕这辈子还不清了。

不知睡了多久，张起灵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看见一旁的地上有一个白玉扣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小哥，我先走了，他们会夺去你一千年修为，你不要怕，我的内丹里有几千年的修为，你有了它，差不多再修个一千年，我就能回来了。这个白玉扣是我的贴身之物，送给你留作纪念，好好修炼，我们一定能再见面。落款：吴邪”

吴二白又一次低估了吴邪。

没了内丹，再想夺去吴邪的仙身，只能先把他的龙筋抽出来，没想到吴邪居然宁愿忍受抽去龙筋的痛苦，也要把修为留给张起灵。

张起灵捏着那张字条沉默了良久，他走出山洞时，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吴二白正守在门口，拿着一份降罪书。

降罪书上写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张起灵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因为他还有一个约定。

早晚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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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轮回小段子

第一世。

吴邪是个面馆老板。

他只会做一种面，那就是阳春面。

猪油炸过葱，熬出的汤头清淡爽口，汤清味鲜，碗里浮着金灿灿的油花，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看似简单却香气扑鼻，虽然他只会做这一样东西，但每天还是有不少人慕名来吃这碗面。

吴邪注意到，有一个人每天都会来他这吃饭，有时是一顿，有时是三餐，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从未间断。

那人一袭黑色的袍子，戴着个大斗笠，像是个侠客，吴邪有时也心里犯嘀咕，身为老板，他自己都受不了天天吃这个，有时候也会去街上溜达一圈，找点别的东西吃，难道这人就吃不腻吗？

一天收摊时，吴邪正在记账，一旁的伙计突然神神叨叨地跑过来，用胳膊推了推他。

“怎么了？”

吴邪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记着账，完全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老板，树下有个小子在看你。”

“哦……看就看呗，怎么了？”

“他每天都看，我观察好几天了。”

吴邪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往树下看去，正是那个黑衣人，还戴着个大斗笠。

发现吴邪正在往这边看，那人飞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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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

吴邪家里很穷，孩子又多，家里只好把他卖给别人当长工。

买他的人是个书生，那人话很少，也不让他干什么活，虽然书生也穷，但还是能供得起两个人的饮食起居。

吴邪甚至怀疑他哪来的钱买自己，但一直没说。

书生终生未娶，吴邪也是，他到死都不知道，书生买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只觉得他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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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世。

吴邪是青楼里的小厮。

有个客人每天都会点他家小姐，但点了又把小姐晾在一边，只叫自己过去给他倒倒酒，夹夹核桃。

吴邪觉得客人脑子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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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世。

吴邪是个穷秀才。

一直没有考上举人，吴邪觉得愧对教过自己的先生。

但那先生人很好，逢年过节做了菜还邀请他一同去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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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世。

吴邪是个杀猪的。

其实他一开始很怕杀猪，猪被捆住时会大声嚎，那感觉让他觉得像是在杀人。

因为杀了太多猪，吴邪总担心自己死后会下地狱，只好烧香拜佛，祈祷以后下去了不要被炸油锅。

有个和尚每天都来买猪肉，吴邪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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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世。

吴邪是个和尚。

庙里的住持很老了，但竟然一直到吴邪死的那天，他还活着。

吴邪活了一百多岁，七十古来稀，吴邪不知道是因为住持是妖怪，还是修佛真的能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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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世。

吴邪是个打渔的。

不管捞上来多少，有个老板总是能买下他所有的鱼，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包红包。

吴邪过意不去，又是孤家寡人的，过年的时候他去老板家免费送鱼，发现老板的年夜饭里根本没有鱼。

鱼都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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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世。

这一世吴邪生在财主家，但他一出生，家里就没落了。

财主的大老婆觉得他是丧门星，偷偷叫人把他送到城外抛弃了。

吴邪的妈妈是家里的侍女，连妾都不是，也没办法找他回来。

吴邪被山里的猎人收留了，从此靠打猎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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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世。

吴邪是一个小国的皇子，战争爆发，被俘虏了。

但他偏偏被皇上的小女儿看中了，要他做驸马。

新婚之夜，吴邪逃婚了，出门却撞上这个国家的二皇子。

吴邪以为自己这回要被杀了，二皇子却带他逃跑，两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再也没有出来。

吴邪至今想不通二皇子为什么要帮自己逃婚，难道他喜欢自己的妹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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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世。

吴邪是个农民。

据说吃了神仙归位前最后一世的肉身，便可长生不老，吴邪一出生便被各路妖怪盯上了，却奇迹般地活到二十多岁。

吴邪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妖怪想要他的命，甚至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平凡太普通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张起灵躺在雪地里，腿慢慢变成了蛇尾。

他刚杀了一只三千年修为的蜘蛛精，元气大伤，甚至没法维持人形了。

眼皮越来越沉，他感到一丝暖意，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吴邪在雪地里捡到了一条冻僵的蛇，是条黄金蟒。